二河记忆五篇

二河记忆(五篇)

作者

胡志刚

引言:我的朝花夕拾

记忆,就是这样子的。存放得越久,就越不想动它!而一旦重新翻检出来,发现居然一切鲜亮如新!

今年年初,1月17日,因为马竹哥哥的鼓励,我写下了第一篇回忆二河往事的文字《古镇二河的书韵忆往》。讲实话,曾经熟稔的斯人、斯事、斯景,一度在我的记忆中远去、模糊。至少,在奔波忙碌的世俗生活中,它们被叠压、挤放到记忆的“箱子底”了。鲁迅先生在《朝花夕拾》引言中说,他的文字是从记忆中“抄出来”的。我的这五篇文字,则是“翻出来”的!而且,越翻越感意外、越翻越有惊喜——很多细节,便是在动笔之时,涌到笔端的。

更大的意外和惊喜是,文乃心迹,能结善缘。因为这篇回忆二河旧时写春联、写书法的文字,我得与故交刘耀平老师之子国华兄重识、相交!我的初中同学,一位优秀、友爱而幸福的中学语文老师,是他的姐姐的同事。现在,他们又都成为了我最初的鼓动者---——湖北著名作家小说家马竹的文字的忠实“粉丝”!

《二河的过早》,这篇只是通过“预览”方式发出的文字,到现在阅读量超过了+次。推动阅读和转发的,除了马竹哥这样文学专业人士的“逢人说项”,大都是二河、或者汉川的老乡!在家的,在外的老乡们!真如《舌尖上的中国》所言,食物,是乡愁最好的承载!清明节回老家,正平哥跟我讲:你要多写一咔二河!卖锅盔的胡家爹爹指着我说:刚刚啊!你写的过早,我们都看了!——这些话,温暖我!激励我!

我不以文为生,但生活中却须臾不可离。故而,多年职场颠沛,却常被目为文艺青年。作为非专业写作者。素材,或剪裁失当;情感,或辞难达意;文字或生涩不通。我只能说,这些文字,于我,只有个体生命的意义!如果,能给予曾经如同我一样生活在那片土地的人们一丝回味、一点念想,则是我不敢奢望的幸福。

农历丁酉年(即明年),将足满四十岁。我很想模仿胡适先生写个《四十自述》,却不敢就此下定决心。且让这一篇一篇的文字继续发酵!

草鞋没样,边打边像吧。

1古镇二河的书韵忆往

二河老街的格局是规整的“十”字型。从上(西)街的小学下来,栉比依次是木器社、印刷厂、皮革社和照相馆。记忆中,照相馆里的布景和道具有:画在墙上的亭子、大窗帘、木制栏杆、台阶、一些干花,和两副船桨。小孩子拍照,为了呈现适合的透视效果,要踩在高的凳子上。尽管陈设朴素,有“风险”,但对于十岁左右的半大孩子,与嘈杂的锯木头、单调的掌鞋底相比,这里已经是一个颇有吸引力的小乐园,很值得放学后溜进去逛逛。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照相馆的右墙壁上挂出了五六幅书法条幅,宣纸装裱,垂以木轴,有篆书、行书、魏碑等不同的书体。那时,我已经开始写大字了。但是第一次见到创作意义上的书法作品,因此很入迷。于是,每天早晚放学都去照相馆看字,而不去围观皮革社门口的老头儿吹糖人了。现在回想,那些作品,书写得都很有功底、也很规矩。我仍清晰地记得其中几位书者的名字:朱大发、刘国华、李靖华。朱大发先生和刘国华老师是我们镇上大名鼎鼎的书家,后来还有一些或浅或深的听闻与交往。李靖华,除了那次仅见于挂在墙上那幅魏碑字的署名,至今我都不知是何许人。我也不晓得为什么那时照相馆里陈设了许多书法作品,但这“举办”在小照相馆的书法作品展,对于蒙童如我,则是第一次感受(确切地说,是欣赏)到书法的美感。它让我很早就觉醒了对书法在美学意义上的体认。这是幸运的!我以为,蒙童学书,描红习帖,固是必要,然若能早点儿接触书法作品,则可启蒙儿童的灵性和觉悟。

大概是在五岁左右,有一天,经堂爹送给我一沓纸的毛笔字,叫我照着练。那是写在裁好的细长白纸条上,字体略瘦,转折和波捺,是非常鲜明的柳体中楷!在我的眼中,那简直和书上印的一样!为此,我还专门问过婆婆:“舅爹的字写得真好!”她说:“是的!”(我怀疑,写字是她求的经堂爹。)我至今写不出那样好的楷书,但偶临书,也必写柳体!大美而不言,润物细无声。打胚胎的时候塑好一个模子,以后都不走样。这就是艺术的润化之力!经堂爹本人务农,间以捕鱼为业。他有两个儿子是以杀猪营生的,但能写一手好柳体。

镇上写字名气最大的,是刘国华。他是镇上初中的语文老师。每临近年关,都在下街烟草公司门口卖春联。在二河,莫约春节前四五十天的样子,沿公路两侧就陆续摆设摊子卖各式年货,其中就有卖春联的。卖春联,要生意好,就得现写。一现写,就有人围观、点评。俨然便是一个书法的现场展示观摩大会。这样盛大的场合,字写得不好,是不敢轻易出来摆摊的。所以,八九十年代,能在街上写字卖的,大概也就三五家。

我是这些场合的常客,像“赶场子”一样轮流看,一家不写了,去下一家。去得最多的,是刘国华老师的摊位。那时,刘老师大概四十多岁,头发有点灰白,紫圆脸膛。冬天冷,就更紫了。写字时,手上戴着剪掉指头的手套。字多中锋运笔,带行书意,圆润、饱满,略显丰腴之姿,于需张贴的春联最为适宜,耐看。因而,他的生意最好,看字的人也最多。有时,舔墨太浓,滴洒纸上,辄随形改词。虽稍有些缺处,买主也欣然,不以为怪。

在二河镇上的各种场合,刘老师的书法题字,是很常见的。粮站、商场等单位的招牌,家境好些人家的中堂、条幅,还有我们中学毕业照上的“纪念”字样。我曾在一个同学家里,看见过他写的四幅吊屏,是苏东坡《念奴娇·赤壁怀古》。还在另一个地方见过一幅条幅写的是杜甫诗“黄四娘家花满蹊”,其中“啼”字,竖划拉的极长。在哪里见到的,忘记了,这个字形,却记得清楚。还有一年,镇上举办中学生书法比赛,黑板上张贴了他写的样字,是极为规整的颜体。因为刘的行书有名,看过他写的楷书的,并不多。

刘字有两个特点:一是三点水的下两点挨得很紧凑;二是捺划收笔处喜欢下按、转一下。因这两个特点,学他字的人,也是很容易识辨出来的。他的字,中正大方,极易学,又是中学老师,镇上学他字的人挺多。九十年代初,镇上兴起用塑料泡沫切割字型,再以玻璃木框镶装成吊屏。中间的中堂,则通常是绿塑料和棉花染色、拼制的松鹤图。据我所知,刘国华老师是在二河最早制作这种装饰工艺品的。他有一个徒弟,叫陈松林。在老车站附近开了一间刻字社。我也去看过几次,但觉得写得刻板、粗糙。

字写得好的春联摊子,还有两家。一家在原来老公社的旁边,是一个姓蒋的赤脚医生,名字忘记了。他眼睛高度近视,有人喊他“蒋眯子”。他的字,刚劲有力,喜欢用小笔写大字,因而更显挺拔!蒋医生生性大度,喜言谈。观摩之余,我和他的交流颇多,每有疑问,他都尽力解答。因此,去他摊位的次数也多些。有一次,我正在一群人中间看字,突然感到背后发烫,赶紧把棉袄脱下来,一看,是被后面围观者的烟蒂烧了一个大窟窿。回家后我妈说我“看字看迷(méi)了”。蒋医生短于布局,不擅长书写书法字幅。我曾见过他把一首毛诗《长征》在宣纸上没有能写到头。这或许与他习帖和创作不多有关吧。

另一处有名头的春联摊位,在刘蒋两处中间。书者叫刘耀平,也是一位老师。这位刘老师个矮、脸黑瘦,牙齿微黄,但字写得笔力遒劲、转折分明,颇有气魄。他曾对我说过他喜欢有劲的字。我家对门压制热干面的刘凤海家起新屋,贴过他写的条幅,是很有气力的颜楷。他的外甥是我的同学,初中毕业后在家里做墓碑生意。有一年冬天的晚上,我去他家里玩,看他正在临习隶书《曹全碑》。那字帖就是刘老师送给他的。我想,他为什么不跟着舅舅学颜体呢,大概是隶书字体更适合鑱碑。

刘、蒋、刘三位,是我去得最多,交往也深的书家。一些小的春联摊点,场面没有这么大,但个别的也颇有可观之处。在后街王家巷附近,我曾见过一个用魏碑写春联的人,他向我示范过怎样以侧锋反挑的方式写出方笔。

以上是我少年时所目睹的二河书况。但听老辈人说,镇上字写得最好的,是朱大发先生。他是在街上卖铁钉子的。但我从未亲见他动笔过。那时,他已经很老了,极少写字。因为我有一个同学是他的孙辈,他写的条幅和春联,我还是见过了不少。在同学家里,我见到过一幅朱老先生写的隶书——叶剑英《攻关》:攻城不怕坚,攻书莫畏难;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还清楚地记得,“攻”字的捺笔,波折很长。还有一次,我专门跑去他家门口看他写的春联,是隶书加颜体,点画有力,锋毫毕现,意态略拙朴,筋骨如百结。气魄大极了!听说,朱老先生最拿手的,是篆隶合并的大榜书,堪称一绝。可惜我没见过。写大榜书,大概是他年轻时候的事情吧。对于朱先生,我听到的评价是:诸体皆妙,局面大,敢于创新,是一位具有很高水平的大书家!惜乎拘囿小镇,未能远游,又兼年衰,难有大的影响和作为!有一年,朱老先生做八十岁,镇上的书法爱好者去了很多人给他贺寿,也有刘国华老师他们。这场盛事,在二河书法文化界被传为美谈;而古镇尊师崇文的乡风亦可见一斑。

二河镇东口有处鸡鸣城古遗址,相传为三国时曹操下江南的屯兵之处。邑人有诗云:“村落人家树里藏,宵来谁听漏声长。鸡鸣又是天将晓,惊醒团圆梦一场。”余尝戏言,二河书法界盛况,也恰似一部《三国志》。刘国华老师名气大、实力强、涉面广,好比“魏国”。其余两家各擅胜场,别有风格,可谓“吴蜀”。而如泰山北斗的朱老先生,则是“东汉”,承古风之朴,开后学之先,其风骨流韵,只能景仰了!若实在而论,在我看来,八九十年代的二河书法环境与氛围的蓬勃生机,其来有自。二河古驿,扼天、沔、汉交界,处牛蹄支河与皂港河之间,是有名的“口子镇”。清末民初时,因盛产蚕茧、棉花,集贸规模甚大,蚕茧、棉花云集街巷,一片银白,故二河有“银河”之誉。在汉川市,二河素与“金马”(马口)并称。商业昌盛,市场繁荣,也促进了文化的活跃!遥想当年,河埠上,船只如织;街市间,商贾往来。墨写的毛笔字,飞扬在店铺门头的招幌上,也流淌在账房先生的账本上……

从历史深处飘出的浓浓书墨香,醇正了书风,也净化了乡风。书风上,高雅而端正,呈现出法度森严,传承有序的整体格局。老先生们,博学众家,底蕴深厚;中坚力量,各有所长,功底扎实。一言以蔽之,字写得都很规矩,绝无哗众取宠之意。乡风上,淳朴而开明,形成了尊师重教,敬惜文化的优良传统。对“写字者”皆以“先生”呼之,又无自守藩篱的狭隘和拘泥,具有一般乡野民风中难能可贵的文化自觉性和包容性。

“美学是中国人的宗教。”这是宗白华先生的名言。狗尾续貂上一句:书法是中国文化的胎记!二河小镇上古韵悠远的书风墨香,小而言,它是一处乡风,一方民俗。在物质文明不发达的乡镇上,书法是有限的养分,给予这片土地上的生民以文化上的滋养;大而言,它是中国传统文化“活”的生活形态,是中国人生命状态独特的存在方式。无论达官雅士、走卒贩夫,抑或庙堂之高,江湖之远,文心如缕,墨香远溢,生生不息!

2炒炒米

“砰!”一声巨响。

一股带着米香味的白烟,从一条长长的布袋中腾起。孩子们忽地扑上去,扯开布袋,抓起一把来,就往嘴里塞。这就是炸炒米。小时候,一到年根腊月,就有人挑着担子走街串巷炸炒米。炸炒米有专用的锅子。铁质,黝黑、长约两尺,其形如胆,膛中空,顶端为口,有盖,接以手柄。在手柄处,装一块测压仪。炒制时,倒入小半锅大米,放上少许糖精,扣紧盖子,然后搁在一个有丫形铁支架的炉子上,一手摇柄旋转,一手扯动风箱,“呼哧呼哧”地烧起来。十几分钟后,就要起锅了——这是整个炒制过程中最具声势的环节。熟练的炒米工,一压摇柄,抬起锅头,塞进长布袋,一脚踩住锅身,用一根短铁管插入盖柄,用劲一扳,“砰!”炒米就飞出去了。炸炒米,学名应该叫爆米花。这东西膨化后,入口绵化,但不经饿,只能给小孩子当零嘴吃。

在年前,家家户户都必备的是炒炒米。炒炒米,可以在家里自己弄。在铁锅里倒入细沙,炒热。丢进去一小把米,拿一个草秸秆扎成的把子,扒拉几下,米就白了。再用细筛子,滤掉沙子,撮出来,就可以倒进炒米坛子。炒米坛子是一种长型的陶瓮,工艺粗、色多黄褐,置于屋角阴凉处。用时,拿一个旧热水瓶盖子(炒米坛子口小,瓢伸不进去),舀两三下出来,或盛碗中,或倒在洋瓷缸子里,冲开水,即可吃了,取其方便也!《板桥家书》说:“天寒冷冻时暮,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到手中,佐以酱姜,最是暖老温贫之具。”我的故乡不吃姜,放糖。炒米糖水,好喝。炒米本身无味,可泡在汤里佐食,面汤、粉汤,口味俱佳。藕汤呢?绝了!汪曾祺先生曾说,炒米、炒面、焦屑之类冲泡的快食,与我国战乱饥荒频仍的苦难有关。诚然。

几年前,看到一则新闻,孝感博物馆把炒米坛子作为民俗文物收藏了。我的感觉有点怪,炒米坛子什么时候成了文物啦!

3二河的过早

年,母亲从应城回到二河。为谋个生计,卖起了鸡公饺。这是一种油炸的大饺子。做法很简单:先抹点菜油在一个洋瓷盘子上,把头天晚上发好的面团,揪一小块,铺在盘子上,用手擀成一个直径约七八寸的圆形薄片,再放上馅料——主要是苕粉丝,对折包好,丢到油锅里,炸成金黄色,即可取食。等着过早的人,用旧书页纸一包,就拿走了。母亲性子直爽,饺子包得大,发的时间久。且随揪随做的,现出油锅,因此,香脆可口,吃的人多。在镇上,她也以做鸡公饺闻名。有时,应顾客要求,她还会将饺子皮戳破,让油吃入,炸得更脆些。(这样耗油)。镇上有个很有影响力的人,叫熊八娃。他得了重病,但过早还是喜欢吃鸡公饺,说:“焦!好吃!”

过早,大概是二河街上的人对早餐的特有说法。“过”字准确、传神,既强调必须,又不太正式。只是“过”一下,比吃早饭简单多了。一般来说,生活在街上的居民,不吃正式的早饭。只有村里面要下地干活的农家,才会在早上生火,炒菜做饭,扎扎实实地吃一顿。因为下地干活要消耗体力。别看过早不算正餐,但花样之多,口味之全,却也不逊于正餐。鸡公饺子之外,还有团子、豆皮、粑子、油条、欢喜坨、苕窝子、藕窝子……这些早点样式,多是在八十年代中后期才兴起的,小巧、花样多、也很可口。但传统而主流的二河早点,我以为有三样:锅盔、热干面和糊汤粉。

锅盔,其实是烧饼的一种。但即使山东、河北等北方以面食闻名的地方的烧饼,都远没有锅盔好吃!为什么?因为锅盔粘的芝麻多,香!做锅盔是一个很有技术的活儿。一般需要两个人配合着做。和面配料的,是白案师傅;烘烤的,是红案师傅。一个废旧油桶,揭去上盖,里面用耐火的泥土糊成肚大口小的空膛,这就是炉子了。在案板上,白案师傅将醒好的面团擀成长长的一条,抹点酱,铺上葱花,卷成长条,压一压,用刀切成豆腐块大小,一块一块的整齐排列在案板上,再刷一遍甜浆,待用。此时,红案师傅便会用水把手沾湿,拿起一块来,在一个盛满白芝麻的小铝盆里,轻轻一粘,芝麻就上了面团。这时,等候在一旁的顾客就会央告:多粘点芝麻!多粘点芝麻!也有个别大气的,加钱!做个双面芝麻的!只见红案师傅三下两下将“豆腐块”抻宽拉长,呈鞋底样,托在手掌心,利索地抬臂,俯身,将面食迅速贴进了炉膛内壁上。大约也不过三两分钟,师傅便用一把专用钳子从炉膛里将体积增大近一倍的锅盔取了出来,递给站在一旁的食客手上。热锅盔,外焦里嫩,松软适宜,拿着似乎有点烫手,入口却好吃之极!八十年代中期,在二河老街上做锅盔的并不多。一则确是个技术活,二来需要两个人搭手。有一个胡姓本家(我喊“爹爹”)的锅盔摊子在十字街西北角上。我一般都是吃他家的锅盔。

热干面刚兴起来时,老人们说,这就是碱水面啊!是的!热干面的主料是面条,但和普通面条稍有不同。在做面条时,加入少许碱水。这样做出的热干面就劲道有嚼劲。待水开时,把面条抖散下入沸水锅中,趁面条还有点硬心,快速捞出,沥干晾凉。淋上香油、芝麻酱和一点儿醋。爽滑香浓,美!清代《汉口竹枝词》记载:“三天过早异平常,一顿狼餐饭可忘。切面豆丝干线粉,鱼餐圆子滚鸡汤。”切面,即热干面。可见在汉口等大地方,热干面是久负盛名的早点品种,但在二河镇上,我的印象中是在八十年代中期才有的。最早的摊点在十字街西南的一个供销社的商场里,有热干面,有豆浆,开业时,吃的人接踵摩肩,热闹得很!我家对门的刘凤海,是个精明人。前几年摆点小摊点,都没有成气候。八九十年代搞了一台设备,轧制热干面。几年下来,起房子、生二胎,光景弄的很好。他赶上了热干面生意最“火”的好时候。

糊汤粉是我的最爱。不过,做法却说不出来。米粉怎么做得那么细、那么白呀,没有见过,也就无所得知了。如果从口味上分析一下,其奥妙或许在于:粉细如丝,入口滑嫩,极寡淡;糊汤却浓稠咸香,味微辛辣。主食和汤的味道对比强烈却相辅相成,形成鲜明而刺激的味蕾体验。这正因为这口汤,糊汤粉,泡油条,就锅盔,甚至泡点炒米,都很相宜。有时候,生病了容易厌食,但一碗糊汤粉,却能吃个干净!糊汤粉的味道,都在胡椒上,开胃!

八十年代中后期的早点供应,有个体的,也有供销社食堂的。进入九十年代后,基本上就都是个体经营了。因此,摊点越来越多,种类也更丰富,有些名目都叫不出名字来。离开家乡十多年,去年国庆节回去,正平哥带我过早,专门吃了锅盔和糊汤粉。糊汤粉的味道依旧,锅盔却改良了许多。一是里面加了肉馅,是为肉锅盔;二是做成了荷叶形,芝麻也放得狠些。味道怎么样呢?我能吃掉一整个!另外,老百姓做生意的品牌宣传意识,也似乎比过去增强了很多。譬如,卖糊汤粉摊点的招牌上,写着“二河糊汤粉”,难道不是糊汤粉不是二河的吗?

做早点,其实是很辛苦的。起早贪黑不说,起风下雨,天寒地冻,也都要出摊子。那些年,母亲总是起的很早。天还不到麻蒙亮,就挑担出门了。在八十年代江汉平原的一个普通小镇上,就业机会有限。做早点,技术门槛低,投入成本小,只要人勤快,能吃苦,就算是有个养家糊口的营生了。我在干一读高中时,有一次某个学生上课偷玩,老师说,你妈妈做几个团子卖,供你读书。你不好好读,好意思!骂得太狠了。

时隔二十多年后,老同学们说,你写写二河的早点吧!还热心地列出了清单:要写锅盔、要写糊汤粉、要写苕窝子、要写团子、要写巴子、要写……是啊!是都应该写写。但无论如何生花的妙笔,也难以尽写出珍藏在每个人心底的独特味道。因为,早点里,有我们梦魂难忘的童年记忆;早点里,有我们相思蛊惑的家乡滋味;早点里,更有勤劳而艰辛的底层百姓的生活味道。

4难忘的六一

窗外是一所小学的操场。早上七点半,外面突然喧闹起来。

先是一阵孩子们的嘈杂声,接着,响起广播喇叭。然后,报幕式的朗诵。然后是合唱,“……我爱红旗招展……”哦!是六一儿童节啦!这歌声,清澈而美好,把伫立窗前的我,带回到那遥远的二河小镇。

小镇上过“六一”儿童节,大抵是这样:一大早,统一着白衬衣、蓝裤子到学校。升旗,开大会——“三道杠”讲话,新晋少先队员们配红领巾(那时候,入少先队要到三年级,且名额少)。在沐浴着灿烂阳光的大操场上,整整齐齐地坐着一排一排的小学生。学校统一要求节日的着装:男生是白色衬衣配湖蓝色短裤;女生是白色衬衣配湖蓝色吊带裙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神气、清爽!整个校园都被《少年先锋队队歌》和《六一儿童节歌》欢快而喜悦的旋律浸润着。(以上片段摘自周莉荣同学留言)

兴奋!热烈!欢乐!

开完会,就上街去游行。学生们一队一队地,拿着花环,走两步,举一下,走两步,举一下,穿过上街,走到下街,再经过王家巷,从后街返回学校。沿途都是围观的人群。时有家长指指点点:这是我家孩子!还有一些单位出来放鞭炮,欢迎游行的队伍通过。热闹极了!到学校,解散,各自回家。吃过晚饭,都到上街的电影院里去看文艺演出。演出的节目,大多是同学们的歌舞和乐器表演。唯一的语言类节目,大概就是我和李克章的说相声了(后来,还有一个叫易兰分的男生唱湖北大鼓。他低我两届,是个曲艺奇才,曾和我搭档说过相声)。李克章是我的同班同学。我逗哏,他长得帅,捧哏!

为了晚上的演出,我俩已经投入地排练两三周了。到临近演出的一周,还可以因此名正言顺地翘几节课。李克章家就住在电影院隔壁的渔网厂里。我常去找他对台词。他的父亲是一个活泛的人,打快板,能打出“点”来。时而给我们一些建议。但更多的时候,是在他家里听磁带,背词、模仿。有时候,我们就溜进电影院。初夏,老电影院里,不透风,也没有灯,昏暗、闷热。但我们能挥汗如雨地“比划”一个下午,站在木地板的舞台上,边排练边找舞台感。舞台感是很重要的。没经验的人,上场会“晕台”。有找不着方向的,得老师快步冲上去拖。紧张啊!

演出开始了。

“我高!”

“我高!!”

“我头顶蓝天,脚踩大地,没法再高了!”

“我……我……”

“你怎么着?”

“我上嘴唇挨着天,下嘴唇挨着地!”

“那你脸呢?”

“我们吹牛的,不要脸啦!”

——观众都“轰”的笑了。

我们的班主任林代老师也笑了。“叫座”的演出效果,让付出将近一个月辛勤的他感到欣慰:这俩孩子还是个“苗子”!林老师是汉川师范的毕业生,那时刚参加工作。我印象中他白皙面庞,眼睛微凸,梳着波浪头,非常热心张罗排节目、办板报。他写的贴在教室墙上的毛笔字“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清秀、挺拔,有点钢笔字的味道(那时的师范生都有扎实的基本功)。我和李克章是被他选中培养说相声。为什么会选到我?后来,我明白了。相声行里有句话,叫:宁要一丑,不要一俊,能出彩。在镇上演出后,我们还去汉川参加了全县的汇演。在汉川演出的情况已模糊了。但有两件事,却至今记得。第一个是我的化妆。男生化妆其实蛮简单的:扑个腮,画眉毛,勾眼线。我的问题出在勾眼线上。刚沿着眼皮子画好,一眨,看不见了。再画一道,又一眨,看不见了。替我化妆的是一位女老师,她端详了半天,说“哦!你是内双。”解决办法是:画高一点。另一件事是去广播电台录音。“为了庆祝六一国际儿童节”,我老说成“为了庆祝国际六一儿童节”。为了这句话,费了不少录音带,挺不好意思的。这孩子!

年,六年级那个最后的儿童节,我和小伙伴们演了个小品《送礼》。有一张“剧照”,捕捉了一个生动的瞬间:张飞艳饰演的送礼者,提着一个网兜,里面塞一个空酒瓶、几个空香烟盒子,背弓,膝微曲,笑得露出牙齿来。我倨坐在条桌后,桌上摆一张台卡,写着“主任”。(字,当然是林老师写的)那次演出,就在小学操场的土台子上,远处的背景是一栋刚修起来不久的二层楼教室。——这张照片夹在我家的相框里有很多年,在搬家时散失。林老师后来调到镇初中任教。我上大学时,在校门口碰到过一次,此后多年未见。听老同学说,现在他已经是副校长了。

这一晃,都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5河那边的小学

二河背街的北边,是一条小河。河的北边,是我们的小学。

背街,其实是一条公路,在十字街以北。现在,叫荷沙公路。那时,确乎还是一条不宽的东西走向的沥青路:东边到王家巷,南折,约二三百米,直拐,往东,通向遥远的县城。笔直往西,约八里,就是干一镇了。沿路两侧,起了两溜矮房。大多是民房,也杂有一些铺子:卖油的、做棕床的、弹棉花的、修车的、鑱碑的、打铁的……(若是在八十年代到过二河的人,想必都晓得了。我说的顺序,是由东向西走的。)铁匠铺再往西边一点,公路北边有一家小卖部。从旁边的巷子往里走,是一座矮矮的三孔土桥。一过桥,右转,迎面就是小学的大门了。两柱墙墩,拱起一个弧形的铁架子,上贴铁皮漆字:田二河小学。进校门,沿着河堤,是一条笔直的青砖渣土路。旁植两行细柳。走百余步,河坡边上,往北栉比,依次是四五排坐北朝南的教室。最后一排,是教室宿舍。年,在教师宿舍后面,新起了一栋两层楼房。这是全校最高的建筑,作为五六年级的教室。唯独我们四(一)班”特殊待遇“,被安置在一楼西侧的一间大教室。讲台旁边,还有一间十来个平方的小屋,是同学们课间的乐园。

对着河岸的,是学校的大操场。操场北边,有一个大土台子,台上立一根旗杆。后边是一丛绿得发墨的万年青。晴朗的早晨,听到广播一响起,同学们都从各自的教室里“冲”出来,按班级整齐排队,随着广播体操的口令,“一、二、三、四;……”,开始做早操。领操的同学,一般是高年级的班干部,臂戴“两道杠”,扎着马尾发的女生。初升的朝阳,照在操场上,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伸展着,跳跃着。

学校东边,没有院墙,教室旁边,就是一大片空旷的田野。中间只隔着一条一米来宽的狭长的水沟。水沟的南头,与河相接,呈“T”字型。三四月间,田野里的油菜花开了。一大片的金黄色,如一幅黄灿灿的大被子,盖在大地上。香甜的花蜜,引来蝴蝶和蜜蜂,飞舞花丛间,无限春光,野趣盎然。坐在教室里,都仿佛能闻到浓郁欲醉的花香,能听到蜜蜂“嗡嗡”的振翅声响。中午放学,为了抄近路,我们时常“冲锋着”跨过水沟,插过田埂,沿着酱园的北墙根的小路走一段,就穿到王家巷,出来到背街上了。

夏季多雨,水沟激涨。雨,冲刷着沟堤。巨大的浑黄水流,夹杂着泥块、枯枝,冲到南边的小河里去。暴雨初晴,沟渠湿滑、土地泥泞,抄近路,就很危险了。我们就都从学校大门出去,从桥上经过,走到背街去。一年夏天,刚下完雨。学校附近的一个傻小子,赤着脚,守在桥头。手里捏着一根长长的叉蛤蟆的叉子,不让我们通过。后来,就有大人把他拉走。他的形象,总让我想起童年的闰土。但那一刻的惊心动魄,至今历历在目。

除却这次“历险“,翻检往事陈迹,记忆中,往往是些儿时的游戏和玩伴。回味最久,也相思最浓。

打纸撇(pi)--——这是我们二河的说法。其他地方叫”打大宝“。撕两张书纸,对折,十字交叉,折尖角,折叠,插好,就成了一个方方正正的”撇“。一个同学把”撇“放地上,最好贴地严丝合缝。另一个拿自己的”撇“用力一打,风到过处,把地上的”撇“掀翻,就算赢了。有赢得多的,书包里塞的都是”撇“。我家里曾有满满一个抽屉的”撇“。不过,是自己折的多,赢得少。我会折一张纸的小”撇“,即:把一张纸,纵向折成细条。然后,从一端反复折直角,四折后,把另一端别进去,就好了。用小”撇”赢大”撇”,也是输到最后,绝处逢生的法子。

打”撇”,只要有纸,就能做。但“呼”烟盒子,却需颇为费心地收集原材料——纸烟盒:大前门、白象、牡丹、双喜……尤以红双喜最多。做法是:先把烟盒子纸拆开,摊平,折成长条。再对折,呈一个长约10厘米,约两指宽的纸条。一别,略弯出一点弧形,就可以”呼“了--。

游戏规则是这样的:

两人各从背后悄悄取出一张,同时拿出来,比大小--——按烟盒牌子的价格比。贵的,先把两张烟盒子叠在一起,往地上一甩,用手拍!甩翻了,或拍翻了,即赢。没翻的,依次轮流再拍至翻。

想赢得主动,烟盒的牌子,就很重要了。一般的规矩,“白象”管“牡丹”,“牡丹”管“双喜”,“牡丹”管“大前门”。说是“规矩”,因为有些烟盒子贵不贵,我们也不知道。

“双喜!“

“牡丹!“

好!“牡丹“先拍。一”呼“,两个都翻了。再来。

“双喜!“

“牡丹!“

“等一下,我是金双喜。你看,有印花!“这下,没办法了。

最厉害的是50支装的金双喜。纸很厚,硬硬的。但大都只是用来炫耀武力,轻易不拿出来”呼“。因为,有的同学使诈,以小博大,令人上当。但时间久了,就不能和这样的对手玩了。老拿“烧鸡公”诓“金双喜”,谁干啊?

因为烟盒子“金贵”,所以耍赖、争抢的事情时有发生,打架的主要诱因。有一段时间,老师们是要收缴“烟盒子”的!

打“撇”和”呼“烟盒子的主要场所,或者说,最热闹的“据点”,就在酱园子旁边的一片空地上。游戏不同,人气旺盛的“据点”也不同。打弹珠,一般是在河咀场那边的一片房前屋后。为什么?这就说不清楚了。

如果说打“撇”、“呼”烟盒子、打弹珠,还是纯粹的游戏,那么,折纸手枪,则是需要有点手艺的技术活了:用纸折三个正方形。注意!正方形的一边,得留出“通道”。一是便于拼接,连成“L”型——”枪把“。更主要的是,”枪把“做好后,要用一张纸搓成细管,穿过“通道”,充当“枪管”。这是驳壳枪的做法。如果想要做出“花样“,还可以折”歪把子“手枪。处理手柄部分时,折出一些小三角形,一个一个的拼插,最后,制出一把非常神气的”歪把子“手枪!我真正会折纸手枪,是在给路继平做枪失败之后。我曾向他吹嘘“会做枪“。有一天放晚学,他邀请我在他家里吃饭,还准备好了”原材料“——一本书,让我造枪。结果呢?我撕光了他整整一本书,也没有把”枪把“拼起来!后来,直到他转学,我也没能做好那把枪。

转学过来的刘勇刚,是我看武侠小说的“书友”。我们常常到南街供销社旁边的老婆婆的书摊租书,交换看。后来,他介绍我在河咀场一家租书。我在那里租过《倚天屠龙记》、《萍踪侠影录》和《女帝群英传》。这些书,比南街租书摊的卧龙生、柳残阳之类,质量要高得多。老婆婆那边连《射雕英雄传》都没有呢。刘勇刚家里有一本《五凤朝阳刀》。名字记得很清楚,但书却没有看过。关于勇刚,我曾在一篇《我的好朋友》之类的课堂作文中写过。“他眼睛近视,走路时,手里都捧着一本《精武岳飞》,津津有味地读着。推一步,走一步,不推,就又站住了”(这是我记忆中三十年写的,如果能出当年的作文本,我相信,文字一定相差无几!)林代老师表扬,曾当范文在班上念过,说:推,写得传神!!

勇刚数学好,听说,他后来考上重庆建筑科技大学,现已定居重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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