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主要是咱的中国同胞——特别不理解为什么有人要去穷游？旅游就是为了愉悦，自然要住得舒心，玩得顺心，尝美食，买特产。花钱——再穷的游也要花钱，而且和居家消费相比还很贵——出去买罪受，何苦呢？

北戴河的日出，谁承想后来能看到撒哈拉和南太平洋的日出！

第一次看海的遗憾

上了大学，我的出游梦又被唤起。大一时借着“五一”假跟着两个同学去了趟北戴河和山海关。我终于看到了大海！那季节海边还挺冷，没什么游人——别人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挑这个时候去海边——我至今还记得通向海边的小路分外寂静，甚至给我一种地球被彻底毁灭数世纪后我这个外星人首次登陆的幻觉。

可惜，不知为什么，离岸不远的海中有一长排灯光，让我恍惚中感觉是坐在昆明湖畔，那光是湖另一侧的路灯。哎，一直梦想去看海，却没能感受到海的阔大！

那年暑假我们去郊区军训了三个星期，又游了N天泳，然后搭父亲一个老战友的军车去了丰镇。在烈日下暴晒了近一个月，以至让当地人对我的北京人身份很是怀疑：“北京娃，咋比我们内蒙人还黑哪？！”

在二连戈壁滩上边防哨所前。朋友托关系带我去的，数年后再去，武警问我能给多少钱！

故乡的大礼堂和太平间

几天后，我独自坐火车回到了二连浩特市。那算是我第一次独自出门。时隔九年，故乡变了很多，但还能看出从前的模样。小学还在，那个记忆中能装下全校师生的“大礼堂”，现在感觉只是个大屋子。

医院被公安局收并，太平间据说改成了值班室！那个太平间是我童年时的一大噩梦。它的门正冲着马路，而且是我去找最好的小伙伴必经的马路。虽然只是偶尔会有“客人”入住，但即使空空也让我恐怖。有一阵子木门还掉了一大块门板，每次走过我都特意离得远一点，好像会有鬼怪从洞里突然扑出来，或者会有诡异力量把我突然吸进去。

有年冬天，母亲去外地办事，我住在伙伴家里，恰好有个早晨轮到我提前到校生炉子。整个城市还漆黑一片，多数人仍在梦中，我独自顶着寒风，瑟瑟缩缩地快步走过太平间，那种后背发毛的感觉，真是难忘！那时的孩子真实在，就没想过让大人送一下！

大学期间出游喜欢穿作训服，觉得很有范。被雨淋成迷彩服还摆POSE做敲门状。

登泰山蹭宿舍

大二的“五一”，我和一个同学去了济南和泰山，好像为此还逃了一天课。那时我们已经是在穷游了，还有点“沙发冲浪”——不，是宿舍冲浪——的味道。虽然这些词儿当时可能还没有被创造出来。这也正常，穷学生和穷游，自然是最配的。

在小餐馆蹭温暖，从此爱上了一次性雨披。

泰山日出！可惜相机实在不给力，照得跟泰山雾霾似的。

我们在济南住的是大学同学介绍的他中学同学的大学宿舍。夜里在泰山等日出时，我们两人只租了一件大衣（10块大洋，记得非常清楚），同学穿着，我披着几毛钱的一次性雨披，像猫儿似的缩在她的怀里。后来我俩和一群人混进一家餐厅避寒，不吃饭就很知趣地坐在一个角落。太困了，我趴在自己蜷起的腿上就睡着了。但地面太油太滑，一睡着腿就滑下去，我没了支撑往前俯冲，就醒了。如此反复了N多次。

次日从泰山下来，我们看到一所大学，进去直奔女生宿舍楼，拦住一个姑娘问她们宿舍有没有北京藉学生（这可能是我第一次认老乡）。女孩说有，那边打电话的就是。我们过去，掏出学生证，实话实说：“酒店对我们太贵了。你们宿舍有空床能让我们住一宿吗？”那个北京女孩根本没看我们的证件，直接带我们进了宿舍，当时只有一张空床，幸运的是，有个同学那晚忽然兴起去看日出，我俩就不用挤单人床了。

西安的陵延安的饭

大三暑假，学校组织我们历史系学生去西安教学参观，然后去延安社会实践。

那三个多星期是我学生时代最痛快的一次出行了。先是穿梭于西安的历史古迹之间，然后坐车奔赴革命圣地延安。车是旧公交车改的，破得不成体统；山路更糟。大家早上6点出发，上了车就低头打盹。坐在后面的一个男生后来形容道，车晃，大家的脑袋也跟着晃，“就像一片风吹的瓢壶似的”！

不过很多时候大家是睡不着的，有时因为晃得太厉害，有时因为颠得太厉害，有时因为山势太险吓得不敢睡。我和同座开始为这条线路编广告词儿：“你想只花十几块钱就享受十几小时刺激的翻滚过山车吗？你想锻炼意志和胆量吗？你想减肥吗？……那就请坐从西安到延安的长途汽车！”

最滑稽的是，穿过一段货真价实的搓板路，大家正要拾掇一下几乎被颠散架的身子骨儿，车就被一群当地人拦住，他们说刚才那段路是他们凑钱修的，要收过路费！

在延安，我最开心的是去了南泥湾，还在当地农民家吃了顿饭。我们吃的是二米饭，就是大米小米混在一起蒸，特别占胃，女生吃了没半碗就吃不下去了，于是或偷偷或强行把饭拔给了某块头大胃口应该也大的男生。此男生越吃饭越多，但在农民伯伯面前又不合适糟蹋粮食，最后只能端着碗在院子里一边踱步助消化，一边愁眉苦脸地努力往下吞。终于，男主人看出问题，赶紧说：“吃不了就别吃了，别撑坏了！”

而我最大的遗憾是没能去离这里很近的壶口瀑布。这可是中国第二大瀑布啊！那时我的旅游还局限在名山大川、名胜古迹，还特别在意有“第X”“最”名号的景点；虽然印象深刻的，已经是旅途中遇到的人和事了。

在延安花木兰雕塑前留影，木兰冒出一个诡异的脑袋！

从延安回到西安，大家就放了羊。我和十来个同学去爬华山，辛苦，但记忆深刻。爬过了东岳泰山和西岳华山，我虚荣地琢磨着啥时能把五岳全爬遍，那就有的吹啦。

几个要好的同学结伴去了山西，晋祠、悬空寺、云岗石窟，好像还有五台山，都逛了，让我羡慕不已。其实她们出发前问过我，但我出来三周多，我有些乏了，想家了。我满脑子是外面的世界，但现实中却只是个飞不高、飞不久的小风筝。这个矛盾、这份苦恼一直纠缠我很多很多年，直到现在。

我更羡慕班上一个女生，她好像在餐厅打了一个假期的工，然后揣着挣来的一千块钱奔了新疆，一直走到南疆喀什！那时，新疆对我绝对是个魔幻世界，但也只是梦想而已。那时我对此同学的羡慕嫉妒，可能和现在有些人对独自游墨西哥、逛撒哈拉差不多。

大煞风景的至理名言

不过大学时期的旅行，也就这些了。

学生没钱，那个年代还不兴向父母要，当然，要了也未必给。我出游的钱多半是生活费中一点点省出来的，玩时自然也是省而又省。记得北戴河山海关玩了4天，加上火车票一共只花了80多块。没钱，自然走不远。一个女学生，总不能沿路乞讨吧。

因此，那时我就幻想着，等将来工作了挣钱了，一定要出去痛快地玩个够！有一次我跟一个同样喜爱旅行的同学激动地憧憬了半天，末了，那同学却忽然说道：“可没准儿，将来咱们挣钱了，就只想着挣更多更多的钱，反而没时间没心情出去玩了！”

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因为在那个激动人心的时刻它确实太煞风景了。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发现，这其实是至理名言。我们不能洒脱地走出去，最大的阻力，其实不是钱，也不是时间，而是心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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