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常百姓家》(二十二)
第二十二章
“小土群”促“钢帅升帐”“深翻地”携“八字宪法”
年8月,在北戴河召开了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宣布年钢的产量要达到一千零七十万吨。这是当时实有的开采、冶炼,运输能力所不能达到的。为了硬要实现这个任务,会议以后立即掀起了一个空前规模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全国几千万人一齐上阵,大搞“小(小高炉)、土(土法炼钢)、群(群众运动)”。大炼钢铁成为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各行各业都要支援“钢帅升帐”。
年9月21日,安新、容城并入徐水县,所以,白洋淀有一批批人到徐水山区采矿、炼钢。
为大炼钢铁,我这个小学生还去过徐水,不过,尚未走到徐水,因另有任务,中途而归了。
那天吃过晚饭,擦黑辰光,在村北后街头我们上船了。船上大人多,像我这样的学生有几个,还有村小学的李志诚老师。我们到徐水的任务是搬砖,把砖从一个地方搬到炼钢铁的地方建小高炉。大人们轮换划船,我就躺在前舱的玉米皮上睡觉。在夜幕中,不知何时来到县城南关外的旧大桥下。人们下船走上大桥,歇息了一会儿,就又向西驶去。船头劈波斩浪,有节奏地“哗哗”前进,在漫长的路途中,终于迎来了朝阳,我睁开惺忪的眼睛,望着这陌生的地方。一位老人说:“我们正在大白淀里,过了那段苇田,就是藻苲淀,再往前走就是鸪丁淀了。”这位老人是我们村里有名的捕鱼能手,白洋淀中个大小不等,形状各异的淀泊都装在他的心里,要不,他怎么说得这么祥尽呢?
这里的水澄清,这里的芦苇碧绿,与东田庄村外的水、芦苇毫无二致。我感到我到了遥远的地方,因为这里早就看不到家乡的炊烟了。
在藻苲淀往南看去,巨蟒蠕行的堤后,是房屋,是树木。之间矗立着一座高高的建筑,气势磅礴,巍巍壮观。人们说,那是安州城内的烈士塔。安州城,我没进过,烈士塔,我没瞻仰过,但我知道,塔是为纪念安新县革命烈士修建的,塔内石碑上镌刻着烈士的英名,父亲之名就在上面。
船不停地向西行驶,偌大一片水域,只有一个小小的北河庄村。李志诚老师告诉我们,北何庄村小,但十分富足,因为它四周七里八里没有村庄,一块块苇田都归北何庄所有。
船驶过鸪丁淀后,在寨里村南、大北头村北进入瀑河口,沿河而上,就可以到达徐水。
进入瀑河后的唯一收获是目睹了拉纤的过程——把粗绳拴在船上,几人在岸上前仆身子脚繃力地拉着船前行。船头站着一个人。不时用长篙支点岸边,不让船头触岸。这场面,如同那幅俄罗斯名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船到了大因公社一个叫大牵丘的临河村庄。歇息时,我们几人在村边河堤上的枣树林里摘了几个枣,立即遭到一位侉声侉调老汉的训斥,我们就灰溜溜的回到船上。
船又逆流上行了三、五里,上面来了指示,因另有任务,让我们返回家中。这样,我们就调转船头,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了。走了大约半天时间,就到了安新县城。
这是我第一次进安新城。此前常听人讲城里如何繁华,这大跃进年代进城后我看到的却是一幅萧条、凋敝的景象。
长长的小南街,行人稀稀落落,街两旁是疲惫,倦怠的房屋,无精打采地站在那里,我想买点儿东西吃,两眼左右搜索,未发现一个店铺。我很扫兴,就寄希望于东大街。到丁字路口就到了东大街,从东大街到西大街,许多店铺都关着门。人们说,店员们都去小高炉旁支援“钢帅升帐”去了。好在遇到了一个背着小筐卖枣的老年妇女,我们几人买了点儿枣吃,也算没有白逛一趟安新城。
我们回到家不久,按照县教育科的指示,东田庄、北田庄的高小生都要到大田庄寄宿。大田庄完小为筹措宿舍,把学校附近的居民安排到别的地方居住。腾出的房里,在潮湿阴冷的地下铺上稻草就成了我们的床铺。早上起床时,有的同学满脸黑,因为屋里的土坯炕拆走了,墙壁下面还留着烧炕时形成的碳黑。
为完成上级下达的钢铁指标,我们正在大田庄寄宿时,安新县委决定旱区每户交铁斤,水区每户交铁50斤。这成了当时一项重中之重的政治工作。既然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那么,我们的课程就可上可不上,而上面布置的政治任务却刻不容缓。那时,公社社员们已经吃集体食堂了,我们就把每一家的锅、勺、刀、铲敛来大炼钢铁。即使这样,还与上面下达的指标相差很远。怎么办?大队干部走投无路时,就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地蛮干起来。大队干部每天带领我们学生走家串户。每到一家,就转里转外,搜索家俱、家什上的金属,一旦发现,就用冲子冲下来。有的家俱非常精美,已经流传了几代,当把上面闪闪发亮的铜合页冲下后,让人心疼得暗自落泪。有一次,我们来到一家,这家有一个古色古香的衣橱。我们发现,上面有红铜拉手,就把它冲下来,主家一位两鬓苍苍的老先生心疼地说:“你们这是干什么?这不是暴殄天物吗?”不久,这位老人以社会主义绊脚石的罪名被关押起来。
我们正毁坏着家什、家俱聚敛金属时,东田庄一批又一批的人去易县、徐水的山上采矿、炼钢。
在山上采集铁矿石后,在小土高炉里炼铁,鼓风时用的是大的木风箱。因白天、黑夜不停地鏖战,人困马乏,拉风箱的人有的就打起瞌睡。风箱无人推拉,内外气压不等就时常爆破。风箱爆破后这个小组的人就要受到惩处,轻则挨辩论,重则被摇煤球。辩论的内涵本来是,双方各抒已见,最后求得正确、统一的认识。五八年那种特定的历史环境中,辩论实际就是斗争的代名词,被辩论的人没有说话的机会,只能由周围的人声色俱厉地把一顶顶帽子给他扣在头上。摇煤球是一种更严厉的斗争,被摇的人站在中间,周围的人把他推过来搡过去,使其身心受到严重摧残。
耗费了那么多人力、物力、财力,并没有炼出多少合格的钢铁,这就是头脑发热得到的结果。
初冬,我们村里上山炼钢铁的人陆续回到家乡,个个脸上显得疲惫,但他们依旧豪情满怀,时常唱着一首歌:“一九五八年呐本是个跃进年,离开了家乡来到山上,昼夜不停开矿忙哎嗨哟。祖国要建设哟需要铁和钢……”
也是这一年,在农业增产措施方面,大力推广土地深翻。把深翻土地当作获取丰收的首要条件,并以深翻土地促进农业八字宪法——水、肥、土、种、密、保、工、管的实施。于是乎举国上下又掀起深翻土地的热潮。
课早就不上了,我们在大田庄寄宿的同学除了参加大跃进中的各项活动,也有的是闲暇时间,在学校,我作文水平较高,一位同学让我利用闲余时间写篇民间故事。我不知天高地厚,满口答应了,并有几分傲气地说你?好吧。这位同学就给我提供了故事的梗概——
古时候,一位学子读书异常刻苦,但住所临街,甚为嘈杂。其父便在村外僻静处给这位学子盖了两间房,让他在这里专心攻读。这位学子在这里读起书来如醉如痴,辄废寝忘食,家中不得不常把饭送来。有一天,学子读书通宵达旦,正在饥肠辘辘之时,抬头望见锅内冒着腾腾的热气。学子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揭开锅,里面是香喷喷的饭菜,学子倍感诧异。忽见一仙女站在面前,只见她身段苗条,婀娜多姿,晓装未整绿云松,不旋脂粉脸微红。学子惊得目瞪口呆,正是:一枝红杏篱边出,招惹东风态度徐。学子眉来眼去,女子暗送秋波,于是有了一段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美好姻缘。
一日,女子泣涕涟涟,说与学子缘分已尽,今日即是归期。二人相拥相抱,大哭一场。女子说,如不相忘,三年后一直往西走去,即到天宫,琼楼玉宇中妾自当相迎。
这位仙女走后,学子精神恍惚,寝食不安。好不容易熬过了三载,便一直向西走去。历尽千难万险,遭遇九死一生,终于如愿到达天宫,仙女对昔日情人甜甜相待。住了几日,书生想到外面转转。仙女告诉他,看到什么新鲜东西都不要讲话,更不能用手触摸。学子答应后就向外面走去。天街一切新奇,学子目不睱接。走到街的尽头,忽见一口大井,井旁有只大公鸡,像是机械操作,公鸡“咯噔咯噔”地绕井转动,学子倍感新奇,上前用手一摸,“咣噔”一声,公鸡静止不动了。学子闯了祸,从天宫谪降人间,他就是秦始皇,修万里长城时,他就真的钉住了太阳。
同学讲述这个民间故事时,我心无旁骛,如陶醉其中,曲折的情节,给我留下无限想象空间。我满口许诺把它写成一篇美丽动听的文字。然而,我动笔写作的时候,时时碰到不可逾越的阻隔,半天时间没有写成三句话。此时,我才知道天多高,地多厚,才知道写作非片刻之功,才真正理解列夫·托尔斯泰所说的:“艺术啊!你到底是个什么怪物?这样无情地啃啮我的心。”
不久,上级又来了指示,让我们上高小的学生到赵北口深翻土地,这就使我有脸面地说这篇民间故事没有时间写了。
那天下午,我们坐在一条大木船上向有燕南赵北之称的十二座联桥赵北口出发了。赵北口,在白洋淀的东北岸边,离我们东田庄有三十多里,彼此来往很少,所以我觉得赵北口是陌生而遥远的地方。
风不大,大木槽船行得很慢,我们只好耐着性子坐在船上。大家都很活跃,说东道西,讲天南侃地北,仿佛去作客人。邸庄的几个学生异常活跃,仿佛每个人都是快嘴李翠莲,东拉西扯中还吟起了诗:“到了赵北口,下船就打狗,要是狗咬人,我就插大门……”田贺章校长是领队,对自己的学生能出口成章地吟诗表现出喜色。我鄙视他们,默默不语,似是心情沉重,其实就是心情沉重。这次到赵北口至少半月二十天,我要尝尝想家的苦涩滋味了。论学习,我总是佼佼者,用铁锨掘地,我就不怎么样了,还时时耽心招来吃不消退下战场的耻辱。在我的忧心忡忡中,船头前行劈水时也发出沉闷的响声。船不快不慢,按部就班,擦黑时才到了赵北口。
我们这批来自大田庄小学的“深翻土地大军”全部安排在北街住宿。北街与东街、西街相隔一条河,河上有座古老而坚固的石桥。下了桥向北走十多米,路东有个长条小院,我和另外两名同学住在这个小院内。院深处是晚辈的居室,刚进院门则是老人的居室。我们三位同学就和一位双目失明的老奶奶住在一起。这位老奶奶慈蔼、和善,把我们当成了她自己的晚辈。时常问寒问暖,问我们干活累不累,她家中有什么好吃的,时常给我们留点儿。
我们的伙房,在村北面的街东,那是一个生产队队部。那时,社员吃公共食堂,每天我们和社员在同一个食堂吃饭。到开饭时,这里的人比肩接踵。人们排着队,手中拿着搪瓷盆或提着罐子打汤,再拿着一个罗锅篦子打窝头,回到家中全家人凑到一起吃。趁开饭的时候,村干部常常粗声大嗓地给社员布置任务,有时还像训小孩儿一样训斥社员。社员只能忍气吞声,因为到食堂打饭和讨饭何其相似!那时,我常在大会小会上听到:“千条,万条,党的领导第一条;千线,万线,群众路线第一线。”高高在上,训斥群众,难道这就是群众路线?看来,无论在哪个历史时期,如果干部的行动与响亮的政治口号相悖,就会成为群众的悲哀。
我们虽和社员一个锅里拉马勺,但我们吃饭是不排队的,到食堂后,就在另一小门里打饭打菜。每日的伙食是千篇一律的玉米窝头、煮地瓜、咸菜、糁儿粥。饭菜虽单调,但能吃饱也就很不错了。我们每人兜里装着一个小瓶,瓶里放着自己买的糖精,吃饭时在粥里放几粒,用筷子一搅拌,就能喝上甜滋滋的粥。算是享了一阵清福。当时,我并不知道糖精有毒,因为吃得太多了,就时常恶心、呕吐,此后,与糖精便永久断了缘。
从住宿的地方到伙房,有二、三百米远,中间要经过赵北口行宫。赵北口行宫建于清康熙年间,占地十二亩。原有大殿五间,皇后宫三间,太后宫三间,军机处三间,差办房三间,膳房三间。到五八年,仅有大殿五间了。大殿历经三百年,还显得富丽堂皇,辉睛夺目。大殿金黄色的琉璃瓦垂檐殿顶,梁柱装饰着青蓝色点金的彩画,前檐几根朱漆圆柱色彩鲜明,雄伟壮丽。看到这座行宫,我蓦地感到,东田庄之外竟是个多姿多彩的世界。
我们劳动的地点在赵北口东北面或西北面的田地里。赵北口正北面一里处是十里铺村,十里铺属雄县管辖。
在地里,我们日复一日地用锨掘地,这样的重体力活儿使人的手上打泡了。我努力坚持着,决心用毅力弥补我缺乏劳动锻炼的不足。坚持了一个星期,我就病倒了,发烧,嘴唇起了燎泡。在同学们的劝说下,我请假休息了两天。
大跃进的日子,一向繁华的赵北口南北街上十分萧条、冷落,看不到一个卖货的小摊儿,连行人都很少。我病倒休息的一天下午,口干、舌燥、想到街上买点儿吃的。我在萧条的街上转了很久,才看到一位老年妇女提着一个小竹篮卖西红柿。篮内的西红杮并不多,我看着,觉得是那样鲜嫩、硕大。已过中秋节的西红杮变成了黄色,黄橙橙、水灵灵,我仿佛闻到它汁液的芳香,恨不得一下把它吞到肚内。老年妇女正给我称西红杮时,一位干部模样的人出现在面前,大声吆喝:“在那边轰走了你,怎么又到这边来卖?”“就这么几斤,是俺家院里的几棵西红杮结的。”老年妇女战战兢兢地说。“这也不行,别人在搞大跃进,绝不能让你在这里搞资本主义!”说着,这位干部模样的人就把小篮夺走了。此刻,我仿佛看到书上写的地主老财与穷人打交道的一幕。我此时高烧后非常想吃到这黄橙橙的西红杮,犹如妊娠反应的孕妇想吃到某种食物一样,但小篮被抢走了,我只好一次次地咽着口水。
休息两天后病情好转了,我又如往常一样去深翻土地。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是写古人的乡愁,每天下地路上却常勾起我对家的思念。下地的路上必过十里铺村南。从村外看十里铺,房上密密麻麻地立着竹竿,上面架着矿石收音机接收天线。我家也有矿石收音机,也有这样的外接天线,人们常说睹物思人,我却是睹天线而念起家来。
怀里揣着念家情,身上出着壮汉力,又熬了一个星期,深翻土地才结束。
回到大田庄以后,我们没有复课,依然搞大跃进。五八年陈殿元书记带领群众挥洒汗水,终于得到回报,整个垒头洼水稻喜获丰收。我们学生把收获的水稻一船船运回大田庄的打稻场上。一天天地干着,不知怎的,我往日吃着高粱面窝头如糖似蜜,这几天改吃白花花的米饭也难以下咽了。食欲不好,如何出大力,流大汗?我只好请假,躺在潮湿、阴冷、铺着稻草的地下休息。此时,我精神恍惚,周身疼痛,夜间做着一个又一个噩梦——
晴朗的天,几朵白云缭绕,忽在云端出现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身着杏黄色衮服,束吉服带,头戴冕旒。他怎么会来到人间?难道天上真的有玉皇?不!不!整日诵读的大跃进诗歌上就说没有——“天上没有玉皇,地上没有龙王。我就是玉皇,我就是龙王。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眼睁睁,玉皇大帝就在云端,只见他略施小术,双手刚一晃动,两座大山便飘忽忽飞到空中。我怕山掉下来把我压在上面,惴栗不安。好在两座山飘到了远方,我悬挂的心才落下来。好景不长,不知何时我正上方飞来两扇磨盘,晃悠悠向我飘来。只见磨盘离我越来越近,我想移开身子躲避它们,身子挪不动,我急出满身汗水。忽然,两扇磨盘又向空中飘去了,我还没高兴起来,磨盘就在我的正上方直向我砸来,我一急,大声喊道:“快!快来救我!”惊醒了几位和我一同睡在地下稻草上的同学,他们急问:“怎么了?怎么了?”我说:“没什么,做梦呢。”此时,我的周身还有疼痛,从赵北口回来一周了,在赵北口的劳累还在折磨着我。
不知何时,我又进入梦乡,这是前些日子在瀑河拉纤的场景。我繃紧两腿,前俯身子,用尽吃奶的力拉着纤绳。领头儿的人嫌我们拉得慢,就在我们身后用柳树条抽打我们,我被激怒了,冲领头儿的人大声骂道:“我日你八辈祖宗!”这一声又惊醒了同学,我醒来时感到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天早晨,我的身上滚烫,口中胡言谵语不断,吓得同学不敢进宿舍。学校通知了我的家中,很快母亲就赶到了。
母亲看到那个冷屋,那个冷地,看到在冷地上发烧说胡话的我,泪水簌簌落下。让同村学生帮忙,搬走我的铺盖卷儿,拿走我的小书包和简单的洗嗽用具,母亲扶着我回到家中。
那时,我长到了十多岁,全家人都疼爱我,母亲更是把我当成掌上的明珠。当儿子慢慢长大,走出家门,来到社会,来到茫茫的人海中,母亲的掌上明珠就不能时时爱抚了,然而,慈母对子似海深的恩情怎么能改变?儿子不在身边,母亲就用祝福、祷告祈求儿子的康健、平安。伟大的母爱,如阳春布德泽,如甘霖育禾苗,伟大的母爱,是人间最浩荡的温馨。
母亲把我接回家后,族门当家,街坊邻居,村里的许多人都到家中探视我。我长时间昏迷不醒,发高烧,说可怕的胡言乱语,探视的人对疾病预后心中吊着小蜡。大姐让人把在邸庄卫生所任职的凤二爷接回村来诊治我的病。凤二爷确认我得了伤寒,之后开了几剂汤药,我吃下后病情虽有所稳定,但仍旧时时说胡话。家里人又带我到圈头、端村卫生所治疗。到端村后,自然要到姥姥家。几年前我因烫伤在姥姥家住了好长一段时间,如今得重病后又来到姥姥家,我真是小小年纪,多灾多难啊!这大概就是佛门教徒所说的人生劫数吧?
在端村,我意外地看到了三姐。三姐已在安新中学读书,在这深秋之时,安新中学的许多学生徒步到同口割水稻,路过端村,三姐才有机会来看望我。三姐看到我那副病态——焦黄的脸,滞呆痛苦的目,杂乱蓬松的发,便泪流满面。姥姥、母亲、大姐都不断宽慰三姐,说我的病过几天会好的,三姐才慢慢平静下来。待了约二十分钟,屋外嘈杂,安新中学走在后面的学生陆续到了端村,学生队伍该向同口进发了。母亲、大姐劝说三姐快去跟上队伍,这里的事尽可放心。三姐当时处于两难境地,“呜呜”地哭着离开了姥姥家,惹得姥姥、母亲、大姐也落下了伤心的泪。
没在姥姥家住下,当天下午,我们就回到了东田庄。
在家里,以吃凤二爷的药为主,又请来了圈头的叔伯姑父陈建和。叔伯姑夫会“拿法”(类似按摩的治疗方法),每天给我“拿法”四肢、背部、腹部。这种疗法很对症,病情一天天减轻。
从得病到康复,共有一个半月的时间,人们说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熬到这个时候,母亲、大姐付出了多少心血,许多亲朋好友和村上人操了多少心,费了多少力,我心知肚明。算命先生说,贵人为吉星,一个人命中有贵人相助,遇难会得以解救,逢凶会得以化吉。诗人田间有一首诗:“我不用算命,也不用打卦,我自己倒相信,我的八字不错。生在这个时代,就是我的最大幸运……”我也不用算命,但我认定,母亲、大姐、二姐、三姐以及村里的许多人都是我的贵人。若没有这些贵人相助。怎能消除我成长中的一次次灾难?又怎能有我的今天?
病愈以后,我的头发脱光了。呀!久吃汤药原来会使人脱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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